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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27 13:00

在《贵港日报》发表文章《殊方风物同江山》

殊 方 风 物 同 江 山

杨旭乐 /文


          贵港古老丰腴的郁江平原,水系密布,诸山环抱,北揽高峻延绵的莲花、龙山两条山脉,西枕镇龙山脉,南抵六万大山余脉亚计山,东南接葵山山脉。贵港作为我国西南、中南内陆腹地向东南沿海过渡的区域性交通枢纽城市,在历史长河里留下诸多影响地方史乃至中国史的重大事件,与中国历史进程几乎是全程同频共振。
  鱼米之乡的郁江平原孕育了贵港古文明的辉煌。从秦代开始,贵港便是郡州县治所,2200多年城址未曾迁移、始终如一的贵港城,穿越朝代更迭的时代烟云,丰厚的文化积淀和独特的人文景观,贵港市区遗存有大南门、赐谷村洪秀全活动遗址、圩心街中共广西省一大旧址这三个象征贵港古代史、近代史、现代史时序分界的地标性建筑遗址,在南疆文明史卷中留下专属贵港的印记,成为探究贵港地方文脉连绵不绝的密钥。

古代大南门

  先秦时期,广西地区的西瓯土著越人与中原商周王朝已有往来。公元前219年,秦始皇灭六国,建立大一统的秦帝国,中国由奴隶社会进入封建社会。公元前214年,始皇下令凿灵渠,沟通长江、珠江两大水系,统一岭南瓯骆地区后设三郡:桂林、南海、象郡,与中原同步推行郡县制,其中桂林郡布山县郡县两级治所均在今贵港城区。民国《贵县志》有载“贵为古桂林郡治,自秦掠取陆梁地置郡,又徒中县民,杂处西瓯,版舆式廓,雄视岭西”。
  汉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汉武帝平南越国。翌年,又将岭南三郡析置为九郡,以所在地江河命名的习惯,将桂林郡改称郁林郡。从秦桂林到汉郁林,唐宋贵州再到明清贵县,贵港行政建置一脉相承,这些地名烙印深镌在地方文化意象里。
  从贵城往东南约100公里,可抵独流入海的南流江干流,郁江往南通往北部湾海路的陆路在贵港交会,形成了水陆交通网络。贵港五门老城前据郁江为濠,东湖、井塘及南涧诸水环绕于后,范围东抵东门外的大东码头,西起西门桥,南临郁江干流,北至建设东路,最核心的地段为旧县治衙门地(港北区政府旧址)。县衙门对面的大南门,曾是城内地势最高点,大南门外的怀泽古驿是贵境水陆交通中枢所在:东接东津驿,西连香江驿,西北经覃塘接桂柳官道,往东南通陆路抵南流江出海。
  光绪《贵县志》附有一幅同治六年(1867年)重建县城衙门的全景绘图,“照墙外栅门额左曰‘浔阳属邑’,右曰‘古郁名区’”,照墙正北的衙门正门入口上方有一匾,上书“贵县”二字。从明洪武二年(1369年)贵州降为贵县到晚清同治时期已有500年之久,当时作为浔州府属县的贵县县衙大门分别悬挂着“古郁名区”“浔阳属邑”两块牌匾,与大南门默默对视,是这座“雄视岭西”的古郡名邑对自身辉煌历史与隶属浔府现实的无声告示。



  2008年5月,这块地被用作房地产开发,大型挖土机揭开了石破天惊的一幕。6月,自治区文物局组织专家到现场考察评估,确认旧址地下存在一处等级高、规模大、延续时间长的古建筑遗址,拉开了持续至今的“贵城遗址”考古发掘作业。
  2011年7月,广西考古队对县衙门遗址斜对面的莲城宾馆旧址进行了计划内抢救性挖掘,专家判定南面这块属于汉代文物堆积层。果然,这次挖掘出土了汉代柱础遗迹,这块区域正处在与县衙门遗址连成一体的汉唐古城遗址范围内。随着不断地深入挖掘,振奋的消息陆续传来:汉代古城遗址,汉至明清的陶瓷器、瓦片、瓦当,唐代城墙的重要城址遗迹……野外挖掘工作持续时间四个月,共挖掘出汉代至明清时期的重要文物标本1000多件,瓦片、陶器、瓷器、砖块等遗物数万件,挖掘过程还发现了汉代城濠、唐宋官署、水井等建筑基址。
  这一处自汉晋、经唐宋、历元明清的文物堆积层,印证了唐代州官谢鹏北迁州城这段史实(旧志载县城唐元和间始筑),更为重要的是填补了贵城郁江北岸唐代之前的城垣空白历史,并纠正旧志所言“始筑”,将北岸筑城史上溯到了秦末南越国时期。
  当今,滔滔郁江依旧东流,以大南门地区为核心的贵港秦至清历代郡州县治古城遗址,骑楼商业区,水流沟历史街区,名人故居……行走其中,仿佛一转身又回到古代,这里是贵港古郡城的历史之根,是贵城的魂,更是贵港人内心高昂、文化自信的缘由所在。

近代赐谷村

  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标志着中国近代史的开端。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打开了清政府的大门。随后签订《南京条约》,割地赔款,五口通商,使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社会矛盾日渐激化,激起民众抗争,中国进入旧民主主义革命时期。
  鸦片战争后广西社会矛盾加剧尖锐,农民反抗斗争在各地不断发生,地处两广交界接壤的贵县“营兵废弛,土霸分踞,斩木揭竿,不一而足”就是一个缩影。
  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4月,广东花县落第书生洪秀全在粤北瑶族山区传教布道无果,随行仅剩下冯云山一人,洪秀全在途中想到了去投靠已经落籍广西贵县赐谷村(今称西谷)的表兄王盛均,这个灵光一闪的念头,改写了中国历史进程。
  洪秀全选择了贵县东端的赐谷村,偶然成分极大。可以说,如果不来赐谷村,七年后的金田起义就无从谈起。赐谷村位于龙山南麓,越过六乌山口后,出则达浔州府治桂平境内沿江平原,入则进龙山盆地腹地的北山上里(龙山圩)、中里、下里(奇石圩)。
  1844年5月21日,洪秀全、冯云山到达赐谷村,赐谷周边多是由粤迁贵的广东客家人村屯,洪冯两人寄宿在王盛均家,有了固定的落脚点,洪秀全利用客家人“自家人”的乡情、亲情展开传教反清活动,几个月后,吸引赐谷、长排等村的客家人加入拜上帝教,在广西建立了第一个拜上帝会组织,成为广西太平天国早期活动的开端。
  1847年8月,洪秀全再次来到赐谷村传教,得知冯云山转至桂平紫荆山区发展会众甚多,遂带上表侄王维正(王盛均子)同去和冯云山会合。在当时贵县“来土之争”愈演愈烈的背景下,位于龙山北端那帮村的石达开整族客家人加入其列,“龙山矿徒多附之,其党浸盛”,洪冯着手酝酿起事,与石达开共商团营事宜。民国《贵县志》有载“洪秀全、冯云山潜入平天山,暗结矿工,密图革命,迨金田起义,矿工悉附之,太平军穴隧轰城,实得其力”。
  “太平军兴,人知其奋迹金田,而未知其实酝酿发轫于贵县也。故贵县当时革命思潮极为澎湃,会党林立……咸以反清复明,实行民族革命为言”,这是民国贵县修志局长龚政为罗尔纲所著的《天地会文献录》“贵县修志局发现的天地会文件”专刊写的序言。这就是太平天国运动“首义于桂平金田,发轫于贵县赐谷”讲法的出处。赐谷村作为广西拜上帝会的发祥地,这里发生过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历史事件,贵县可谓是太平天国运动的肇始地。



  洪秀全当年在赐谷地区留下了不少遗迹。除了六乌庙(“斩妖”遗址),还有洪秀全表兄王盛均家旧址建筑残存的石凳礅、书房门槛石,天王井,以及蚂蝗冲拜上帝会(拜旗)遗迹。1850年8月,石达开在蚂蝗冲竖旗誓师,率千余人向金田开拔。今人在蚂蝗冲旧址竖有“拜上帝会坪”碑石,聊以纪念。
  龚政为了探求历史真相,曾到贵东北一隅的奇石乡石马山区进行田野调查,搜获了不少信史资料,得“翼王故居遗石”,并撰题“汉族辉光”四个大字于其上,另镌刻“石翼王故居碑记”竖于石达开旧居庭前。新中国成立后,修筑达开水库,在蓄水前,奇石乡人将两碑石就近移置于毗邻山顶,这两通民国碑刻所在的小岛遂成为今天达开水库宽阔水面上,精准定位石达开故居遗址的地理坐标。
  2022年9月,洪秀全在贵县赐谷村活动遗址列入贵港市第三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港北区庆丰镇、奇石乡以及桂平市金田镇、紫荆镇等地方的金田起义前后旧迹和景观,形成了一条具有贵港地方特色的太平天国主题游线:自发轫地赐谷(六乌山,洪秀全活动遗址),经那帮(石马山,石达开故居遗址),至金田(紫荆山,金田起义地址)。

现代圩心街

  清末,北海、龙州、梧州相继依约开埠通商。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为保“中国固有之权”,清廷宣布将南宁自行开埠,南宁海关正式开关,下设南宁东关、田东关、百色关、横县关、贵县关五处分关,这是近代贵港正式对外通商之始。
  民国二年(1913年),北洋政府下令全国废府存县设道,浔州、梧州两府合并为郁江道(治梧州,后称苍梧道,辖15县)。民国初期,贵兴郁公路、贵宾邕公路、贵桂公路、贵武公路等县际公路相继建成通车,贵县成为桂中及桂西南通往桂东南区域的贸易中心及货物集散地,初现水陆联运、物资中转站地位之轮廓,城区经济贸易日渐繁盛,贵县老城商圈向城外沿江区域扩展为骑楼商区,经纪批发、戏院旅馆、食肆商铺林立。
  1919年,北京爆发五四运动,标志中国现代史的开端。1921年,中国共产党在上海成立。中共广西地方党组织早期隶属于中共广东区委,黄日葵(桂平人,1921年入党)、陈勉恕(贵县人,1924年入党)、谭寿林(贵县人,1924年入党)是广西最早的一批中共党员,三人组成中共广西区委筹备组。
  1922年春,曾经协助陈独秀编办《新青年》的陈勉恕(北平高等师专毕业),作为新派思想界人士出任贵县中学校长,他提倡新文化、新思想,领导学生和进步人士与地方旧势力展开斗争,贵中成为贵县新旧势力交锋的焦点。贵中薪火相传的思想革新传统直接影响了许多贵县青年,培育了一代革新图强之时代先锋,如谭寿林、李秀农、陈培仁、杨威汉等。
  1925年12月,中共广东区委在梧州成立中共梧州地委,首任书记为谭寿林,其公开身份是《梧州民国日报》社长。1926年4月,谭寿林返贵组织农会,号召农民革命。1927年4月,中共广东区委派陈培仁、杨威汉等人在县城和桥圩发展一批党员,分别建立贵县最早的两个党支部。不久,“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的白色恐怖迅速波及贵县,全县被公开通缉的共产党人共有51人,反映出贵县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斗争的激烈。
  1927年5月,中共梧州地委改组为中共广西地委(后改为广西特委)。同年冬,中共贵县县委成立,广西特委指派陈培仁(1925年入党)任县委书记,以排厚村为活动据点,县委机关设在黄九连家,贵县的革命组织得到了发展壮大。


  1928年3月,国民党反动军警200多人夜袭排厚村,中共广西特委常委苏其礼(广东人)在突围搏斗中牺牲,特委常委余济卿(平南人)、县委书记陈培仁等被捕后英勇就义,各地党组织也遭受破坏,但白色恐怖没有压垮共产党人。6月1日,中共广西特委扩大会议在贵县秘密召开,会期4天,会址设在圩心街广东巷地下党交通员张国才家的铺屋。
  圩心街位于贵县十字街的中心,南从原糕点第一工场起,北至一中止,毗邻东西向的长巷称广东巷(旧冰室对面)。圩心街及广东巷今已改称古榕路(榕兴街)。张国才铺屋是三进一开间的两层铺舍,一楼铺面向西临街,这个联络点是地下党在县城的交通站,地处全城繁华的商业街区,人流稠密,交通便利,距离郁江客运码头不足千米,如遇紧急情况可从水路迅速撤离。
  广西特委扩大会议由书记邓拔奇主持,中共中央派恽代英到位指导,参加会议有贵县、南宁、桂林、梧州、玉林等各地代表十多人,主要议程是决定成立中共广西省委,恢复各县市党的工作,开展农民运动,会议选出了朱锡昂、邓拔奇等15名委员,朱锡昂任省委书记。次月,中共中央表示同意成立广西省委,直属中央领导。这次会议是广西党组织在白色恐怖形势下召开的一次全省性的重要会议,使广西党组织走上恢复发展的道路,打开了广西革命斗争的新局面,红色火种成为卷席八桂的燎原烈火。2019年10月,中共广西省第一次代表大会旧址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在中国共产党波澜壮阔的百年征程中,无数革命先辈在大革命时期,以及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的郁江地区留下不朽印记,红色血脉凝结成贵港鲜明的城市品格。


刊登于2024年2月25日《贵港日报》周日特刊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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