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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6 15:33

蕨基草


蕨基草



          文|覃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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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乡蕨基草,学名芒萁,属于最常见的野草。由于其漫山遍野,几乎有泥土就会生长,生命力特别强,所以我每一次读“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总会怀疑白居易咏的“原上草”,其实就是吾乡的蕨基草。

蕨基草贱生、滥长,小时候的蕨基草,大多时候是用来玩的。最有意思的玩法,是上山的时候,随手在路边摘一扎蕨基草,回家后,把蕨基草轻轻折了,取出蕨基草的蕨基心(蕨基草的芯有香脚一样大,湿润的蕨基芯很有韧性),编织各种各样的图案——或者是一个小小的椅子凳子,或者是一条样子可爱的小虫,手工更巧的可以编制成一匹马、一头猪或者一头牛。做这些手工的,当然是女孩子的居多。记得书声阿哥的女儿小玲,甚至可以在蕨基芯做成的椅子上编出各种各样漂亮的花纹。

大多数男孩子的想象力就有些欠缺。比较常见的玩法则是:农历七月,捻子熟了的时候,五六个男孩子,在某一处山梁上,正在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休息。天气热得很难喘气,有人轻轻一吹口哨,马上就有一阵凉风,从松树的树梢上扫过来。“凉捻子啦,凉捻子啦!”有人到蕨基草丛里,拔出一根长势茂盛的蕨基草,三下五除二,拔去草叶,剩下光秃秃的蕨基杆。把蕨基杆插到泥土里,在竹篓里捡出十几个已经熟得黑黑的捻子,拨开皮,露出红红的果肉,然后一个一个挂到蕨基杆上。转眼间,一支一支蕨基杆上挂满了红红的捻子。这个时候,有人在吹口哨呼唤山风,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大叫:“凉凉,捻子凉!”“凉凉,捻子凉!”……一直到真的吹来了一阵山风,把蕨基杆上的捻子吹得摇摇晃晃。风止了,蕨基杆上的捻子也被吹凉了,大家动作夸张地把各自凉出来的捻子,一颗一颗抛到嘴里,有不甘平静的,故意摘了一只别人蕨基杆上的捻子,抛到嘴里,得意洋洋地跑了……

这种叫“凉捻子凉”的玩法,可能是那个时代唯一感觉蕨基草有用的一种玩法。而实际上,蕨基草的另一个作用是可以止血。上山玩,经常会被一种叫“蓝利草”的野草割破手脚,伤口比较浅的时候,完全可以不计较,但是如果伤口比较深,或者脚趾头被踢破的时候,不能够止血,经常就是摘一把蕨基叶,放到嘴里,嚼碎,然后将草渣敷在伤口上,马上就可以止血。可能因为止血的蕨基草遍地都是,所以小时候上山,对负伤流血之类,根本没有怕过。

在农村,大多数时候,蕨基草是用来做煮饭煮菜的柴火。那时候生产队很多山地封山育林,大多数林木都不允许砍伐,如果遇上了火烧了的山,大家都会纷纷拥拥的往山上打“火烧柴”。所谓火烧柴。就是被大火烧过了顶部的松树。火烧过的松树,一旦烧过了顶部,都不能够再生长,生产队也就默许农民把这些火烧过的松树砍了。谁砍下,就归谁所有。而平时大多数人家,都靠到山上割蕨基草做柴火。蕨基草生长茂密,用一种勾刀去割,经常是一身汗水淋漓。那时候农村,每家每户,几乎都有一支、两支草枪——将一根茶杯一样大小的木条,两头削得尖尖,割蕨基草的时候,带上草枪和竹篾,把割下来的蕨基草,捆绑成水牛身子一样大扎,草枪一插,挑起来,山路上经常就摇摇晃晃行走着这些挑蕨基草的人。

蕨基草容易起火,但是过火也特别快。所以很多人家为了囤积蕨基草,都要盖一间专门的柴草房。农家的厨房里,因为烧蕨基草,更是草屑满地。小孩子煮饭,稍有不慎,连带着会把柴房、乃至房子都会烧了。又大约是因为当时烧柴的种种困难,那时候生产队的山林,经常有山火,我曾经怀疑是因为打柴困难,有人故意把生产队不准砍伐的树林,通过放火,烧了,变成可以就近取材的柴火。反正每一次山火,都没有查出失火的原因。

真正需要大规模使用蕨基草做燃料,则是生产队烧石灰和砖窑烧砖瓦。烧石灰、烧砖瓦需要特别高温,燃料上火要快,漫山遍野的蕨基草就变成就地取材的燃料。那时候农村,发现有山坡大面积割去了蕨基草的地方,可以肯定,那里不是有石灰窑就是有砖窑。无论烧石灰还是烧砖,都需要烧耗大量的蕨基草。蕨基草上火快,火势猛,过火均匀,烧出来的石灰,或者砖瓦,过火比较透,成色比较好。一窑石灰或者一窑砖瓦烧出来,周边几百平方米乃至上千平方米的山地上的蕨基草,一定被收割得干干净净。有时候,灰窑或者砖瓦窑的设置,甚至要根据蕨基草在山上的“库存”情况进行取舍,方便就地取材,减轻蕨基草运输的成本。而无论是烧石灰或者烧砖瓦,负责“扠草入窑”烧火的,都是生产队身体特别彪壮的男人,因为要把大扎大扎的蕨基草,借助草扠塞入窑膛,特别需要力量。而且炉膛前的高温烤人,一般女性也吃不消。记得生产队七十年代在一个叫拉山口的地方烧石灰,一个叫“阿美”的姑娘,曾经报名要参加烧石灰,没有女孩响应,她只好和两个男人值班,大约是烧过一夜,再没有听说过哪位女子有勇气参加烧窑了。八十年代或者是九十年代,我哥哥在一个叫“掘冲”的地方(今柳梧高速领脚服务区)挖了一个砖窑,和邻居一户人家合作,烧青砖,开头卖了一些,后来烧了自用。现在老家的青砖房子,就是他们夫妻那时候辛辛苦苦,用泥浆一块一块打出砖来,然后将这些砖放到窑里,再用蕨基草烧火。可以想象,大哥、大嫂和邻居几个人,夜以继日,用草扠一把一把将蕨基草塞进窑里,三天三夜,窑火不息,真真正正每一块砖头都滴着汗水。每一次回家,看到村子里那些青砖建起来的屋子,我就似乎仍然可以看到那些光着膀子干活的村人的身影,仿佛闻到他们塞蕨基草进窑膛的啊啊啊啊的喘气声,和那一种夹杂了汗味、草味、泥土味的特别的弥漫在砖窑周边的味道……

现在,吾乡已经没有烧草的瓦窑、砖窑,大多数人家烧火也不再使用蕨基草。不过,蕨基草依然漫山遍野地疯长。这种在吾乡已经基本没有使用价值的野草,并没有因为于人类无用而放弃生长。有用或者无用,蕨基草都在肆无忌惮的生长。又突然网上看到有人诗咏蕨基草:“虽是一芒萁,摧之又可惜。古来生灶火,今作护山泥。雨打青峰岭,风吹劲草皮。位卑何以道,切切复离离。“”录之为记。据说有城里人修建园林,也会选择种植一些蕨基草装点,有蕨基草出现的地方,自然也就会有一些野趣,但是这些蕨基草肯定已经和我要表达的意思相去甚远了。

二零二一年二月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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