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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逝者|大伯爷,叫宋良
忆逝者|大伯爷,叫宋良 文| 覃炜明 前几天做一个奇怪的梦。梦到在一个四面都是绝壁的山梁上给一个人扫墓。这个人不是别人,居然是早已经淡出了我的记忆的宋氏大伯爷。 梦境里我正在给大伯爷上香。脚后边就是悬崖。我提醒自己不要后退,哪怕后退半步都会摔下悬崖,粉身碎骨。于是战战兢兢地把点燃的香插好,鞠躬!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山崖边有一根石磨一般粗大的树根,树根上边居然长出了修长的两条新枝条,一长一短,弯弯曲曲,新芽鹅黄,我喜欢得盘算着怎么样把这树根从悬崖上挖回去,或者至少挖一角回去,当做盆景……结果折腾老半天,醒过来了。——奇怪的是浑身酸痛,完全就像真的从悬崖上边千辛万苦挣扎回到了现实一样…… 这个梦好奇怪。但是更奇怪的是由于这个梦,我想起了大伯爷——一个可能是从来没有互相说过一句话,实际上有点陌生、而且早已经作古的老人。 我所以叫他大伯爷,完全因为他是二叔(我继父)的大佬。二叔四兄弟,大哥叫乾,二叔本人叫坤(那时候我曾经想,他们兄弟谁起的名字,一个乾一个坤,好大气派),三叔我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叫什么,因为听说很小时候卖到了长洲岛,而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兄弟和三叔之间有什么来往,甚至记忆中连大伯爷和二叔、四叔、甚至三婆(他们兄弟的母亲)也是老死不相往来。二叔没有和我母亲结婚的时候,和三婆、四叔四婶一起生活;二叔和我母亲结婚以后,就搬到了我家,三婆就和四叔四婶一起生活了。逢年过节,我会送一碗鸡肉、鸭肉给三婆,但是很少见大伯爷那边有送鱼、肉过来。 虽然没有来往,但是因为大伯爷的儿子和我年纪差不多,而且是小学同学,我还是偶尔会到大伯爷的家里。看见大伯爷在我们的面前,总是不苟言笑,眼神更是特别的凌厉。大伯爷有一个很难听的外号,我听到二叔说起大伯爷也是直接叫他的外号。但是母亲反复叮咛,我见了二叔的大佬,一定要叫他大伯爷,“千万不能够叫外号”。可能因为当时村里人说起大伯爷,都是以那个难听外号代表,所以母亲非常严肃提醒我:无论人家怎么叫,你万万不能够叫,“这是铁律!”母亲疾言厉色。 后来我终于打听到,大伯爷所以有这样表情,和他的经历有关。他曾经被国民党军队拉壮丁,在淮海战役被解放军俘虏,投诚过来,做了解放军。据说他投降的过程充满血腥,他是靠拖着已经死去的几个兄弟的尸体盖住了还活着的自己,才不至于被在战场横飞的子弹击毙;到解放军打扫战场时候,他爬出来投降,才活了下来。后来他参加了解放军,一路南下,老家解放以后留在老家,做了农会的干部。可惜由于没有文化,文盲,最后还是无法成为国家干部,回家做了彻头彻尾的农民。据说大伯爷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得了晕血症,只要见到血——即使是杀鸡杀鸭的血,都会晕眩。知道这些以后,对大伯爷的那一分不苟言笑的表情,算是有一些理解。 不过,我是见过大伯爷笑起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因为什么事,反正就在他的屋里。我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远远看到旁观的大伯爷居然笑了起来。笑起来的大伯爷,嘴角的皱纹和张开的嘴巴,俨然是一个隶书体的“公”字。这个印象我非常深刻。乃至我后来(八十年代)写过一篇题目叫《贺家沟的表伯公》的小说,刻画人物的面相的时候,使用的就是大伯爷这个蓝本。小说在当时的《桂林日报》发表,我发现美术编辑把这个人物的形象画得和大伯爷基本一模一样。 大伯爷的经历神奇,大伯娘的经历更神奇。据说大伯娘是湖南乡下人,是被人从小卖到梧州的。相比大伯爷,大伯娘很开朗,操一口一半是白话一半是湖南话的“捞话”,吱吱渣渣,我们形容他说话像鸟叫。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大伯娘很开放,小时候夏天,特别炎热的时候,到大伯爷家里去,看到大伯娘经常不穿上衣,露出两个乳房,饱满的,一颤颤的。这个情景在当时的农村显得特别的刺眼。不过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大伯娘居然和毛泽东是老乡!文革时候,毛泽东的画像进入千家万户,村里人说,她第一次见到毛泽东的画像,就惊诧地大呼:这不是毛润之吗?“我们一个地方的”。那时候山村人根本不知道毛泽东曾经叫毛润之,大伯娘也不知道毛润之做了毛主席,她甚至把老家当时叫毛润之的种种称呼(不好直写)都叫了出来,旧事一桩一桩。这个时候村里人才知道,她原来一直说不清楚的“湖南乡下”,原来就毛主席的家乡韶山冲一带,而毛主席的曾经名字就叫毛润之。 至于大伯娘是怎么样被卖到梧州?她和大伯爷又是怎么样认识?后来怎么样嫁来到几乎和外界隔绝的武界村的?细节我并不清楚。而且大伯爷和大伯娘去世的时间,我也不清楚。大约是大伯爷先走(估计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大伯娘好像活到了本世纪初。只记得一段时期(大约七十年代),大伯爷一家也曾经和大伯娘梧州那边的亲戚有过来往。亲戚家的地址好像在文化路。 前年,我的忘年交俞老述璧先生到我老屋参观,俞老是老革命,土改时就经常来我的老家武界村。进村时候,站在榕树下,可能是触景生情,年近九十岁的俞老突然说:你这个村,我认识一个人,当时农会的干部。我问是谁?俞老说:他的名字叫宋良! 宋良就是大伯爷啊。只是我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用了宋良这个名字?而后来为什么又改回了“乾”,是为了和我的继父“坤”,成为 “乾坤兄弟”吗?但是他们生前可是没有什么来往啊! 如今,继父、大伯爷、大伯娘,统统斯人已逝久矣,因梦,突然记之,以留痕。 二零二二年七月二十五日·顺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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