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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州记(11):北山记忆
梧州记(11):北山记忆 覃炜明 我第一次到梧州,大约十五岁。住在南环路十九号市日杂公司五楼的亲戚宿舍。宿舍窗口临街向北,可以看到远处一座小山,树木郁郁葱葱,树冠上边冒出一间屋子的圆顶。姨丈告诉我:那里就是梧州的北山,也就是中山公园,“上边有犸骝睇。” 第二天我就一个人跑到了北山。过南环路、入文化路、经火烛楼和儿童文化园、左转、上山,看到了一座蓝色琉璃瓦盖的牌坊,上边写“中山公园”。再往上行,之字形一转,就是中山公园收门票的地方。记不清门票几分了,进门了就左转,再上山、又左转,就来到了北山动物园。 狮子、老虎、野猪、黄猄、刺猬……这些听说过的野兽,被锁在铁栏的屋里。还有各种各样的鸟,我见过的,没有见过的,应有尽有,让第一次出城的我大开眼界。印象最深的,当然是那一个犸骝(猴子)池。挖下去的圆形水泥池,周边光溜溜,中间一座假山。几十只犸骝,有屁股红得像红纸的老犸骝,也有面孔尚带粉红的小犸骝,在假山上活泼地跳上跳下,抢吃游人扔下来的花生、香蕉、甚至饼干,你追我赶,吱吱嗷嗷,表情千姿百态,好不热闹! 我在农村也见过犸骝,甚至看过犸骝戏。但是农村表演的犸骝通常只有一只,最多有两三只。牵猴人叼着卷烟,一边喝令一边打锣,犸骝穿着脏脏的红色衣服,像一个淘气的小孩子(我估计本地大人叫小孩子“犸骝”正是受这样的场面启发)或者跳火圈,或者拉小车,或者翻跟斗……锣声当当,一阵急一阵缓,松明火焰昏黄,一村子人就围着一两只犸骝,度过一个闲得无事的晚上。相比之下,在动物园看犸骝,比乡下看犸骝戏,无疑多了千姿百态,所以整个动物园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睇犸骝。 动物园的其他动物,留下深刻印象的可能还有孔雀。孔雀不但比一般在农村看到的鸟大,而且会张开屁股上的羽毛,像一面巨大的五颜六色的彩扇。更神奇的是孔雀居然懂得人的语言,它没有开屏的时候,有城里的小朋友说:孔雀靓,孔雀好靓!叫了几声,这个时候孔雀就会嚓的一声展开尾部的羽毛,对着人们,转几下身子,让你看到它非常美丽的一面。我开始时候以为孔雀是喜欢听恭维话,后来发现孔雀也受不了“激将”,如果你说孔雀靓,它不开屏,你就说:孔雀晤靓,锦鸡靓,孔雀晤靓,锦鸡靓——它同样会开屏,好像要和锦鸡决一个雌雄一样。 整个七十乃至八十年代,到梧州几乎都要逛动物园。记得我在人和中学做老师的时候,一年春游安排,就是带学生到梧州看犸骝,有学生说至今还记得我当时领队的情景。而一九八四年我在东正路的梧州教育学院读书,晚上失眠的时候,可以清晰听到动物园的老虎,发出凌厉的啸鸣。深更半夜,声音恐怖,直播夜空。大约女儿出世以后,仍然带她到动物园看犸骝。 北山的动物园大概是九十年代整体搬到了太和冲。以后因为自己工作了,孩子也渐渐长大了,好像没有再去太和冲看过动物了。不过,相信很多人的记忆,所谓逛梧州北山,是和看犸骝划等号的。 当然,说起北山,是不能够不说中山纪念堂的。因为梧州北山的中山纪念堂是全国最早建立的中山纪念堂。虽然规模不是最大,但是因为动工最早而留下历史地位。 梧州所以最早开建中山纪念堂,是因为孙中山和梧州的特殊关系。史料称孙中山曾经三次驻节梧州,谋划北伐大计。他在《建国方略》中,曾提出以梧州为中心,全面开发西江的规划,发展航运,沟通西南各省水路,并主张修筑两条经过梧州的铁路。因为这一段渊源,一九二五年三月孙中山于北京病逝,四月李济深即召集梧州各界代表开会,决定筹建中山纪念堂。一九二六年一月,梧州中山纪念堂奠基,是全国最早奠基的中山纪念堂。一九二八年,梧州中山纪念堂正式动工。纪念堂采用中国传统园林与欧洲新古典风格相结合的设计理念,共五层,主体建筑的平面呈“中”字形,寓中山先生万古不朽之意。据纪念堂外的碑文所载,当时民间募集的建筑费用共有六万多桂币,存在广西银行,但银行因战乱搬迁,存款作废,导致工程一度搁置。幸得国民革命军第八集团军总指挥陈济棠从军费中拨款资助,纪念堂终于在一九三零年九月落成。而北山公园也以纪念堂为重心,更名为中山公园。 梧州中山纪念堂建成之初,枕山面河,气势雄伟,堂前有莲花池,新建的三民大道及环园路直通山脚。有人认为此建筑成为梧州兴盛繁华一时的城市“风水局”,此后三、四十年代、乃至一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梧州经济繁荣、商贸活跃、文化鼎盛,成为名扬远近的“小香港”。上一篇关于中山路的文字推送以后,曾经有朋友专门留言,强调了中山纪念堂之于梧州的风水格局。 不过,我真正走近中山纪念堂之前,我对这一座建筑的历史并不了解。只觉得纪念堂的建筑在梧州特别漂亮。庄重、典雅集于一楼,在当时有些杂乱的城市建筑中,北山的中山纪念堂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我每一次到梧州,除了逛北山动物园,就是站在中山纪念堂前的广场,静静欣赏这一座别具一格的建筑。而我同时听说,外地来梧州的客人,如果没有参观中山纪念堂,就等于没有来过梧州。一九八三年底《广西文学》编辑部举行梧州笔会,我们的大合影就是在中山纪念堂前的台阶取景的。那一刻,一班梧州文人,意气风发,满面春风,一一定格在中山纪念堂前。两边,古榕婆娑,生机勃勃,见证着梧州文学创作最具有活力的岁月。 我走入中山纪念堂,大约是九十年代,我真正到梧州工作以后。当时梧州的一些规模不大的会议,如我参加过的市文联代表大会,都是在中山纪念堂举行的。那时候中山纪念堂使用价值大于保育的价值,除了正门的陈济棠题写的“中山纪念堂”几个大字,外边的墙上并没有特别的标志。进入纪念堂也比较随意。而纪念堂前的广场,则是每年春节游园活动的首选之地,花团锦簇,歌舞升平,我们一家在这个广场拍摄过特别精神的“全家福”。我前年春节回梧州,曾经和一个朋友重游北山,发现现在的中山纪念堂上边,两边都喷上了国民党的“青天白日”的党徽,还原历史真实。走近中山纪念堂,的的确确让人容易联想起一个时代和一个伟人,他和梧州的种种缘分和曾经。 从中山纪念堂侧面向上,就是北山的主要景区——北苑了。别看现在北苑有点萧条,七八十年代这里却是游人如织。七十年代末我在苍梧师范读书,班主任高尧金老师带我们几个同学游北苑,在一座小拱桥上,我用高老师的一把雨伞作为道具留影。八十年代我经常带小女儿游北山,曾经在一块刻有“寿而康”的山石前为女儿留影。现在看来,北苑的楼台水榭,规模都不算大,设计也不是特别的精巧,但是七、八十年代,北苑是梧州难得的一片城市园林,休憩胜地,估计那个年代过来的每一个市民,在北山、北苑都可以找到属于他或者他们儿女的一方水土记忆。 北山的记忆,值得一提的还有防空洞、北山水厂和拔哥的头骨。最近读巴金的《梧州五日》,他得写得特别细致的是进入梧州北山防空洞躲避日军飞机轰炸的情景,我每一次阅读到此都好像曾经亲自进入过北山的防空洞。记得七八十年代的北山防空洞是开放的,平时有市民把收获的香蕉放在防空洞里催熟。记忆中九十年代北山防空洞更有一些摆卖的摊档,里边两个洞甚至是可以互通的。但是我现在已经确定不了这是真实的事实还是我朝思暮想出现的梦境。至于北山水厂,我没有进去参观过,但是从水厂的大门建筑的风格,依稀可以想象当时城市的规模,曾经的辉煌。而一段时期进入北山,先要经过一栋两层楼房,这里有一个纪念馆,陈列了“拔哥”的遗物。拔哥者,中国工农红军第七军和广西右江革命根据地领导者之一韦拔群是也 。韦拔群和梧州北山扯上关系,是因为他被杀以后,其头颅被送广西各地示众,到梧州以后头颅被秘密埋于北山。当年一个北山公园的花工记住了埋葬拔哥头骨的地点,后来头骨被挖掘出来,归葬入土。梧州在其头骨发现处附近开辟了关于拔哥故事的展览,其他内容记不清了,只记得照片上的韦拔群,浓眉大眼,满脸浩气。现在这个纪念馆还有没有?我不知道。 近日广西电视台有节目,专门介绍广西的古钟,其中重点介绍了梧州北山上的晨钟亭。说实在,我虽然曾经几度在晨钟亭勾留,但是一直没有了解晨钟亭的历史。一直看了节目,才知道北山晨钟亭内悬挂的铜钟,居然是南汉流传下来的。当时宦官吴怀恩奉南汉皇朝第三任皇上刘晟指令,于南汉乾和十六年(九五八年)锻造。钟上饰有符文,其內容为吴怀恩上述“龙图永固”的历史。又据考证,南汉王朝,在中国历史上声名狼藉。这个王朝共历五帝,没有一个清明仁慈之主,皆为“荒唐皇帝”。梧州南汉铜钟,就是南汉王朝第四任皇帝刘晟在位时所铸。刘晟的儿子刘鋹就曾经推行过特别荒唐的为官制度——即要到中央入职的官员,必须先行自行阉割。理由是:官员腐败,源于要把财富留给后代,成为太监,没有后代,则官员不会腐败。刘鋹的这一“要入宫,先自宫”的奇葩政策,可谓“空前绝后”。他的臣属必须自宫才能被晋用,以致朝中宦官一度高达两万人之多。宦官集团执掌朝政,对文臣武将大肆杀戮。南汉国在刘鋹的统治下,国力日渐衰退,为宋所灭。看来,梧州北山,种种故事,不但为梧州增加了厚重的历史,一口古钟后边的历史,更可警示天下啊! 又,北山晨钟,曾是梧州“古八景”中的重要一景(晨钟报晓),从一九三一年到二零零九年这七十多年的时间里,晨钟亭里悬挂着的铜钟,一直是梧州城的报时钟,抗战时期,还作为日军轰炸时的防空警报。现在依然悬挂的晨钟据称属于仿制品,真正的铜钟已经收藏于梧州博物馆矣。 二零二二年四月六日·顺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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