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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门口的山——明、清方志上的虞山、望夫、明月、宝华诸山觅踪
一、明代地志、方志上的“城北诸山” 在明代之前,南宋范成大有《桂海虞衡志》,但只“志岩洞”不志山,望夫山或无可志之岩、洞,故在宋代以前“城北诸山”仅见除舜山(虞山)。明代的《明一统志》广西布政司桂林府临桂县“山川”条下,“城北”尚未见望夫山、宝华山、明月岩(山)。之后,明代嘉靖《广西通志》“山川”条下载有“城北”6山见有明月岩(山)、宝华山,具体描述如下: 明月岩:在城北五里,一山角立,其岩南向。缘磴而上,空明瑩洁。旧有道人居住,今无。又名明月洞。 宝华山,在城北三里,下广上锐,直矗云汉。 按照“山川志”的体例和“存文献”的宗旨,凡与该山有关联的名人题咏、摩崖刻石皆附录于后,若无此内容进不了“山川志” 。上二山仅述其形及道里远近而未录文献,其原因详见后文。 值得关注的是此时城北郭外尚未见望夫山。望夫山见于《[万历]广西通志》图经的临桂县图上,在安定门外自东而西标见望夫山、镇南峰、虞山、明月岩、宝华山5山——望夫山方位在镇南峰东稍南傍近漓江。但该志的“山川志”删繁就简仅介绍2山: 虞山,在城北五里,漓水漾其左,黄潭瑩其后,一名为皇泽湾,舜祠在焉(后略)。 明月岩,在城北五里,一山角立,其岩南向,沿磴而上,空明瑩洁,又名明月洞。 虞山、明月岩(山)都“在城北五里”,基本上平行,虞山在东,明月岩(山)在其西。 “山川志”为何省去镇南峰、望夫山、宝华山不述呢?据《[万历]广西通志》“凡例”第四条说: “山川每郡必标名山大川以为望,其旧志所载不能尽删,法禹贡也。每山川必里其远近者,法山海经也。” 据此推想,镇南峰本身即是城北安定门的城体,不存在“里其远近”的问题。省去宝华山则有可能因《桂胜》“宝积山”条有“夹北城而西,是为宝华,当山中断,续以雉堞。”一语,遂误认为“宝华山”不当在城北安定门外,故不作介绍。镇南峰东傍近漓江,自此沿江傍城而南至木龙洞是一条小道,完全不可能容存一座望夫山,将其标在该处显属失误。 那么,这一失误是怎样造成的呢? 笔者认为,望夫山于方志最早见于《[万历]广西通志》,只能从其修篡情况找原因。简而言之,主持撰修该志的苏浚在《重修广西通志后序》说: “粤西通志,修于嘉靖初,后靡继者而旧本残缺,漫漶几半。万历辛卯,蔡中丞公绍介薦绅张羽王图成是编,羽王往矣,书竟弗传。” 万历辛卯即万历十九年(1591),张羽王即张鸣凤,可证张鸣凤曾参予撰修该志,“图成是编”后病殁,编成图稿失传。值得一提的是张鸣凤的《桂胜》、《桂故》已在万历十八年由临桂县县令何太庚刊刻行世,遂成为苏浚编篡“山川志”不可或缺的来源。“望夫山”即从《桂胜》而来: “山去城北不远,刻有宋饯别姓氏。或曰在望夫山之旁明月山,洞亦以明月名,或又曰刘安,一作刘庵,姑两存之。” 明月山既以洞名,为何又作“刘安”、“刘庵”?从张鸣凤在“望夫山”条下附有“宋饯别姓氏”题名全文: “庐陵刘彦登允升,通判静江秩满还朝。以绍兴己巳二月六日启涂,连帅桐庐方公,载酒酌别于城北邮亭;翌日又命僚佐作饯,为终日之集,会者十有四人。清湘唐时逢尧,莆田戴纬对甫,临川刘振时举,邽阳董辨审言,汴阳邓建义成,真定贾杰次之,夷门王邦翰宪,卿番阳汪恪端中,雒阳李津元映,程佑之申夫,陆庚【阙】,豫章黄拱辰賛甫,建安胡实正虚,同安朱彦德继善。” 从题名可知,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方滋等官员“饯别”的对象是靜江府通判刘彦登,此或与明月洞又作“刘安”、“刘庵”有关。宋饯别姓氏是否题刻在望夫山,“或曰”二字可证张鸣凤不能确定,认为有可能在明月山,于是留下上述信息供后人勘考、确定。万历通志县图标其方位在镇南峰东傍近漓江处,其失误之责在于修志局未派员前去勘考。 望夫山、明月山的位置究竟在城北何处?“宋饯别姓氏”究竟刻在哪座山?《[万历] 广西通志》刊刻行世38年后,旅行家徐霞客来到桂林登山探洞,曾经探考过一座疑似明月山的“刘岩山”,并与望夫山失之交臂。
崇祯十年(1637)闰四月初八日徐霞客“抵桂林”后,五月初一日傍晚,徐霞客的旅伴僧人“静闻取伞往观《木兰》之剧。余憩寓中,取《图》、《志》以披(翻阅、查寻)桂林诸可游者。”次日“晨餐后,与静闻、顾仆裹蔬粮,携卧具,东出浮桥门后首先游览七星山。徐霞客在七星岩前: “惟洒发向西山,历数其诸峰耳。西山自北而南,极北为虞(山),再南为东镇门山,再南为木龙风洞山,即桂山也;再南为伏波山,此城东一支也。虞山之西,极北为华景山,再南为马留山,再南为隐山,再南为侯山、广福王山。此城西一支也。” 为避免后人误解,徐霞客特意注明上述诸山因“皆漓江以西,故曰西山云。”早在闰四月二十九日他已游览过虞山,“虞山之西,极北为华景山”或为他预选之山。在遍游漓东诸山后,五月八日的日记云: 晨餐后,市石于按察司东初旸王孙家,令顾仆先携三小者返寓,以三大者留为包夹焉。余遂同静闻里半出北门,转而东半里,北入支径,过一塘,遂登刘岩山。 徐霞客出北门直奔刘岩山而非华景山,颇令人诧异——刘岩山之名不见于“山川志”, 他在七星岩前“历数其诸峰”也未提及此山,其从何处获悉此山名不详。关于该山的情况,徐霞客介绍说: “先有庵在山麓,洞当其后,为刘岩洞。洞门西向,东下渊黑,外置门为藏蒌之所。此岩以刘姓者名,与城南刘仙同名实异也。”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城南南溪山刘仙岩因有刘姓者在其中修练成仙而得名,此岩何以以刘姓为名、其人为谁徐霞客似乎不甚了然。他显然是为游洞而来: “由洞右跻危级而上,是为明月洞。其洞高缀危崖之半,上削千尺,下临重壑,洞门亦西向。僧白云架佛阁于洞门之上,层叠倚岩,有飞云缀空之势。洞在阁下,东入岈然,然昏黑莫辨,无甚奇。出洞,觅所谓望夫山。山在其北,犹掩不可睹。” 徐霞客慕名而来,结果洞里景观“无甚奇”令他大失所望,出洞后不再北行,遂与望夫山失之交臂。 从徐霞客的描述看,刘岩山涉“刘”姓,涉“庵”,涉“明月洞”,笔者认为此山疑似张鸣凤所说的“望夫山之旁明月山”、万历通志山川志的“明月岩”—— 即宋代十四人饯别静江府通判刘彦登题名之山。 另,此日徐霞客尚未购《桂胜》,前披阅之《图》、《志》应当是从所购或借万历广西通志抽取而来,尚不知“刻有宋饯别姓氏”一事。六月初三日: “余闻郑子英言,十字街东口肆中,有《桂故》、《桂胜》(俱张鸣凤羽王辑)及《西事珥》、(学宪魏濬辑) 、《百粤风土记》(司道谢肇浙辑)诸书,强静闻往市焉。” 徐霞客购得《桂故》、《桂胜》后,未见其日记有重游明月、望夫二山的记载。此外,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在徐霞客游桂林日记里见两座北门。 一是五月初一日“又西出大街,有大碑在侧,大书‘桂岭’二字。转北行一里,则两山耸峡,其中雉堞矮墙为关,而通启闭焉,是为北门。”——此北门即宝贤门。 二是五月初八日当天徐霞客从刘岩山下来后“别白云。仍一里,西过北门”, 此北门“在两山夹中,东西二峰峭竖而起,东峰俗称为马鞍,西峰俗呼为真武。东峰疑即镇南峰,《志》言有唐人勒石,尚未觅得。西峰南麓,王阳明祠。因之为城,锁钥甚壮。”——此北门即安定门。 由此可知,在明代崇祯年间铁封山“俗称”马鞍山,而鹦鹉山“俗称”真武山。以此推想“望夫山之旁明月山”或“俗称”刘岩山——但明月山“其岩南向”而刘岩山“洞门西向”。 至于清代的《广西通志》是否对望夫山所在位置及明月山洞门朝向有所勘正,或可考察《[康熙]广西通志》的“山川志”。 清代的第一部广西通志是《(康熙)广西通志》——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临桂知县张遴因“奉修《广西通志》,宪檄催取县志,急如星火”,次年《广西通志》告成,足见该志的修篡相当仓促。 在《(康熙)广西通志》里找到临桂县图,经核后可确认系以明《(万历)广西通志》舆图临桂县图三描绘雕版而来。诸山标位雷同,山名无异但用字略异,如“岩”字,明志皆用“巖”,间有个别用错字,如镇南峰为“镇南风”。笔者不谙网上截图,下图系今借用桂林生活网网友“hao59209”圈出了望夫山位置所在的贴图。
该图相当清晰,图标见5山,“山川志”介绍亦见5山: 虞山在城北五里,又名舜山(后略)。 宝华山,在城北三里,下广上锐,高矗云汉。 镇南峰,在城北朝京门旁,有石崖唐天历中刻平蛮颂,宋狄青平侬智高勒碑于左。 明月岩,在城北五里,又名明月洞 桂岭,在城北三里。经略吕源大书刻石。 图上安定门外自西往东依旧是宝华山、明月岩、虞山、镇南峰——望夫山方位仍在镇南峰东稍南傍近漓江,仍不标注道里远近,基本上是《(万历)广西通志》临桂县图的翻版。值得关注的变化是对“明月岩”的介绍由《[万历]广西通志》的29字简化为13字,并且不再涉及岩的朝向。 望夫山在临桂县图上的位置,直到雍正十一年《广西通志》才发生变化,已从镇南峰东稍南傍近漓江处调整到虞山与明月巖之间,即虞山在其东,明月巖在其西。该志“山川志”介绍: 虞山,在城北一里,又名舜山(后略)。 望夫山,在城北五里。 明月巖,在城北五里。一山角立,空明瑩潔,又名明月。洞中有僧舍。 鎮南峰在城北朝京門外(后略)。 原《(康熙)广西通志》“山川志”的在城北三里的宝华山不复再见,对“明月岩”的介绍虽以前志较详,但仍不再涉及岩的朝向。 特别值得关注的是,望夫山虽在临桂县图上发生变化,但对其介绍仅有“在城北五里”5个字,既不描述该山的形态特征,也未將“宋饯别姓氏题名”摩崖录附于该条目,足以证明该“题名”不在望夫山。 然而,更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在在光绪三十一年刊行的增修本《临桂县志》的“北乡之图”上望夫山、明月岩的位置又发生了变化。望夫山西面的明月巖不复存在,东偏南处新见迴龙寺山,寺在山的西面。县志的“山川志”对迴龙寺山形态也略而不述,而对望夫山的介绍则全录《桂胜》同一条目——包括宋饯别姓氏题名全文,因此宋饯别姓氏题名究竟在望夫山或明月巖(山)仍是“姑两存之”。
但在“北乡之图”上未见原在望夫山西面的明月巖(山)——此山哪里去了?《临桂县志》的“山川志”介绍说: 明月洞[名胜志]明月洞,在魚立峰南,鸟道陟险,扪萝而升,去平地数千尺,外隘中宏,周如茧室,可容十许人寝处。有通瓮牖。牖外方石丈余,其平若砥,下视来径,历历不爽。西向,因崖构宇,佛子居之。 此条目首先介绍曹学佺《广西名勝志》上的明月洞,后接着介绍金鉷《(雍正)广西通志》的明月巖: 明月巖,在城北五里。一山角立,空明瑩潔。又名明月洞。 以此可知《临桂县志》的“山川志”将一西一北同名条目归类介绍了,但忽略了曹洞是魚立峰南壁上的一个岩洞,而明月巖又名明月洞是一座卓然特立的山。又,《桂胜》的宝积山有“宝积山,夾北城而西,是为宝华,当山中断,续以雉堞,下有重门为西清”等语,《临桂县志》的“山川志”遂将城北三里的宝华山归类介绍,完全忽略了城北三里的宝华山形态特征是“下广上锐,高矗云汉”。不过,“山川志”在“鎮南峰”条目,通过按语对《(雍正)广西通志》认为鎮南峰“在城北朝京門外”之说作了厘正: “按:镇南峰与宝华山对峙朝京门,出其中,非在门外也。” 于是,可知鹦鹉山又名宝华山,与“下广上锐,高矗云汉”形态特征相符,一山多名寻常见,不足为奇。 以地方文献探究家门口的望夫山、宝华山、明月岩的演变情况只能到此为止。令人遗憾的是望夫山的位置虽得到厘正,但因对其的介绍仍沿袭《桂胜》之说,故“宋饯别姓氏题名”摩崖处也仍游离于望夫山与明月山之间——其实不明摩崖处的宋人刻石并非一处。《桂胜》云: “北城之外有望夫山,堇堇有宋人二三刻,或止得其一,难自成卷,故附见焉。” 古人几百年未能明确的“宋人二三刻”摩崖处,而当今的专业部门经过现场勘考终于浮出水面,见于桂林市文物保护单位一览表: 回龙山摩崖石刻。宋—清。叠彩区回龙山。 观音山摩崖石刻。宋。叠彩区观音山。 芙蓉山摩崖石刻。宋。秀峰区芙蓉山。 据桂海碑林博物馆介绍,回龙山石刻分布于山脚东南壁,形制为摩崖。现存石刻2件,一件为南宋绍兴十九年(1149年)刘彦登、方滋、唐时逢等14人为刘彦登还朝饯别题名。一件为明宣德七年(1432年)萧以成撰文,文□□篆额,张子政书丹的“临桂大尹叶侯善教记”。颂扬曾在桂为官的叶俊在任期间,锄强去暴,兴学营缮,为民造福的功绩。 至此可知望夫山并无宋人题刻。望夫山今名九华山,据《叠彩区志》,九华山之名定于1958年,此前之名未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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