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文章
远去的山茶
文覃炜明 远去的山茶 回忆起来,真正在山上看到茶籽树,也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 乡村教师,生活很简单。饭,是老师之间轮流做的。煮饭的时候,轮到做饭的老师,第四节不再安排上课,他拿一个饭煲,一个米筒,到各个需要吃饭的老师的宿舍,舀上一筒子米,然后到厨房去专注煮饭。菜需要老师自己种,煮饭的老师,自然也是当天值日淋菜的老师。至于用水,需要到田边的水坑里挑,每人每天挑一担。 这样的生活,当然很艰苦,但是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因为感觉比起当时的农民,我们的生活还是上了一个层次。至少每月十五号,可以到负责财务的老师那里,领一份工资。我是实习生,每月只有二十二点五元,而一个刘姓的老师,刚刚平反,他的工资高达五十五元。我当时曾经说,只要让我现在起,像刘老师那样,每月有五十五元工资,“我愿意一直领到退休!”——现在的工资,比刘老师当时的工资翻了几乎二百倍,不久前一个同事和我说起我当时的这番话,我都实实在不知道,世界怎么会发生这样快的变化? 在流山小学,初出茅庐,自然有很多回忆。但是记忆最深,也最美丽的,不是工作,而是每天早上,在山村公路上跑步,看到的山上开得特别灿烂的茶籽花。 茶籽树,我老家(武界村)也有。但是长在山上,已经是零零散散,东一棵西一棵,夹杂在杂草里。当然武界村的茶籽树,也有开花的时候,但是不像我在流山山边看到的茶籽树,连片生长。茶籽树开花的时候,一个山坡,粉红粉白,连成一片,生机勃勃。走近了,看到茶籽树花瓣,或者红,或者粉,或者白,都挂了晶莹的露水,让人有亲一下、吻一口的冲动。我在《活在吾乡》中,曾经纪录过“在流山的日子”的这个美好的体验。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接触山茶花,油茶树。我家背后的山,叫岭景,上边除了世世代代埋村里的死人,也零零星星种有一些油茶树(我们叫茶籽树)。我估计这些茶籽树,原先应该是有一定规模的种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到我们看见的时候,很多茶籽树都消失了。零零星星的茶籽树,无人所属,无人打理,长在乱草堆里。不过到了冬天的时候,茶籽树长出茶籽了,就有人踩进草丛里,摘茶籽了。我的六伯娘,经常就到山上摘这些野茶籽。六伯娘加入了五保户,不用干生产队的活了,但是她身体很好,每天上山,可以摘二三十斤茶籽回来。 六伯娘把茶籽摘回来了,要在簸箕里晒。那时候我家晒谷的几个大簸箕,经常被六伯娘借用。一天,两天,三天,眼看着几大簸箕的茶籽,在阳光下晒开了口,六伯娘就把茶籽仁剥出来,装到一个袋子里,拿到她的娘家——一个叫麒麟的村子,去那里榨茶油。麒麟离我们家路程大约有十公里,山高路险,村子里很少有人去麒麟。吾乡唱歌甚至有语:“麒麟云象深山窝,大木森森不见天,蚊子出来鸡项大,咬口麒麟去半边!”据说麒麟种茶子树多,有专门的榨油房,而我们的村子,虽然有榨花生的油坊,但是没有榨茶油的。两种油料,要分开榨。所以六伯娘的茶籽,要挑回麒麟这个“深山窝”里边榨,榨好以后,她才把茶籽油和茶麸饼一起挑回来。茶籽油,可以煮菜,也可以做药用。多年的老茶油,可以治烫伤、烧伤。我小时候被开水烫了,大多数时候是去六伯娘家里,涂上她收藏的老茶油。 至于茶麸饼,可以洗头,也可以药鱼。六伯娘的灶头上,一年四季都有几块被烟火熏得黑不溜秋的茶麸饼。她洗头的时候,看见她把用柴刀,在茶麸饼上胡乱刮下一些茶麸,倒进烧开了的水里,再煮一会,就倒到木盘子上,用刀搅动一下,就趁热,打开花白的长发,让头发泡到茶麸水里。这个时候,头发里的汗味、老茶麸的气味,混在一起,随着烟雾,弥漫着一个屋子。我现在想起六伯娘,第一个记忆,就是她洗头时候屋子里的那一阵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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