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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4-27 21:01

逝者|五个人,四月走



逝者|五个人,四月走

| 覃炜明

因为疫情,今年清明节破例,没有回乡祭祖。昨天晚上电话和大哥商量:要不要五一回去补一补?按照乡下惯例,没有过立夏,祭祖依然有效,过了立夏,则“拜也罢,不拜也罢”。大哥的意思是,看看吧!不要勉强。将要挂电话的时候,大哥突然说:村里这个月死了几个人:“非常奇怪,这个村子,几乎每一次死人,都会成双的死,今天死一个,过几天肯定又死一个,但是这个四月一下死了五个,实在有点邪!”

我问死者为谁?答:文海、志明、祥文、定葵、瑶声。有名有姓的五个人!都是熟悉的面孔,早年甚至一起玩,一起劳动。刻印在脑海的记忆,一下就冒了出来——

                文海

先写文海吧。他是若儒大伯爷的儿子。我对这个大伯爷没有印象,但是从书声阿哥给他画的碳相可以看出,大伯爷长得儒雅、绅士。不过听说大伯爷和我父亲一样,是在一九六零年被饿死的。大伯爷四个儿子:书声、文天、文海、文中。我叫书声为“阿哥”(见《活在吾乡》),他是中学老师,早几年过身了,高寿,九十多岁。文天第二,我叫他“六兄”,是个小学老师。八十年代我在乡下教书,放寒假的时候,和六兄一起从人和骑单车十七公里回家,一路谈笑风生。傍晚突然传来消息:六兄搞清洁,因为搬动一块大石头,用力过度,脑溢血了,好好一个人,第二天就过身了。至于文海、文中,我在农村劳动的时候,他们是和我交谈得比较多的村人。我叫文海“十六兄”,文中“十九兄”,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排辈分的,其他七、八、九、十、十一……十七、十八兄是谁?我搞不清楚。

文海和我接触多,当然是因为他有文化。文革前的老高中,样子长得端正而儒雅。我喜欢听他读一些旧体诗词,以及其中的故事。不过文海说:讲这些知识,他不如我母亲。他说:你母亲能够把一本《诗经》倒背如流。“我们曾经比试过,自愧不如。”文海说。不过,以文海老高中的资格,居然也是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活(据说因为若儒大伯爷是富农),他学到的文化,对他的生活没有带来一点好处。这一点我觉得他和我妈的命运有点相似。

但是文海还是要比我母亲幸运。当然是他的婚姻。他娶了十六嫂,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记得我参加劳动的时候,文海结婚没有多久,生产队插秧,文海铲秧,十六嫂插秧,只见十六嫂下手快得像小鸡叮米。有人在田里说一些咸湿的话,十六嫂听了经常满脸通红。有一年去种树,文海脱了外衣,露出了一件绿色的背心,织工很好,我十分喜欢。文海看我爱不释手,就说:你十六嫂织的,你要,我卖给你。于是说好用八十斤谷子交换。我回家就找了两只竹萝,去谷桶装谷。母亲发现了,问我干嘛?我说换文海的背心。母亲二话不说,立即把谷子倒回谷桶,她说:文海的背心根本不是毛线的,“是混纺,不值得买。”我非常委屈。

买卖虽然不成,但是并没有改变我对文海的崇拜。记得我曾经借过他一些高中的课本,数理化,似懂非懂自习起来。一九八二年我发表的小说《老侄嫩叔》,主人公周文渊的名字,就是仿文海的名字定名的。不过我参加工作以后,和文海的联系已经很少。有一年春节回去,我们三兄弟在一个叫“烂地”的地方照相,文海看见,叫我帮他照两张。我照办,之后把照片晒了,专门寄给他。后来又接到文海的电话,说是他的一个儿子,因为交通事故,撞了人,被抓了,问我能不能帮忙跑跑关系?说实在,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警察,而且已经离开梧州很久,怎么帮呢?我告诉他我的无奈,后来听说他的儿子还是被拉去坐牢了。

我回去喜欢在巷子里转,有时候就会遇上文海,和他继续说一些说过的事,也说一些没有说过的事。他说他中风过,身体大不如前了。大概是去年春节吧,再遇见文海,他叫我到他在烂地边的新屋坐坐,我因为时间紧,没有进去。

想不到,这一次就是我和他最后的见面。

                祥文

祥文原来住在高地街,其弟叫祥武,两兄弟,一文一武。无独有偶,我在小说《老侄嫩叔》中,也把人物故事放在高地街演绎,开头是:“榕树村高地街,有几间瓦屋,傍山而筑”,写的就是高地街的实景,其中人物故事更有祥文的影子。

不过,我和祥文又不是很熟。可能因为他姓宋,也可能他年纪毕竟比我大很多,加上他住在高地街最尽头的屋子。他的屋子虽然离我家只有几十米,鸡犬相闻,但是隔着一个“村心社”,村心社后边是他屋前的空地,围了篱笆。我们要去高地街,必须先到倒劳(地名)地头,再沿小路上半山,然后沿路进入几间屋子。我记忆中,高地街的上一辈人都是“肇”字辈,肇福、肇祯、肇禄。祥文好像是肇福的儿子。“肇”辈兄弟,虽然和我们并不同姓,但是感觉母亲说起他们,反而没有像说起本家某些人那么反感。

虽然去祥文屋里路远,但是我们做孩子时候,还是会踩着荆棘去他屋子旁边,偷他家的米子李。春夏之间,我们发现,祥文家屋边那个菜园的米子李长大了,而他屋里似乎只有他母亲在家,这个时候就是我们行动的最佳时候。几个人,米子树下,身手敏捷,风卷残云。祥文的老妈——一个驼背的老太婆,人矮小,反应慢,到她发现有人偷摘米子李的时候,我们早已经把裤袋装得鼓鼓的,逃之夭夭了。远远,隐隐听到老人的骂声,我们几个毛孩子,得意洋洋。

祥文让我留下深刻印象,大约是一九七一年。有一个晚上牵头他召集我继父和七八个姓宋的人,到一户人家屋里开会。原来他们准备组织一个“谷会”。所谓谷会,就是稻谷互助会。入会者每年交出一百斤稻谷,安排给当年需要建房子或者办酒席的人。办事的人有了入会者互助的八九百斤稻谷,办事吃饭问题就解决了。记得我一九七二年修建横厅,使用的就是谷会互助的谷子。

可能是眼见祥文组织了这个谷会,让我那时候开始对他有些刮目相看,感觉他有想法。后来我离家到外地,做民工,回家时候知道祥文做了村干,后来担任了村支书,再后来去了镇政府,干脆在镇上建了房子,他的老屋也就不再居住。过了一些日子,发现祥文的老屋倒塌了。而我去拜山的时候,有一处坟山要经过权属祥文的一片山地,发现那里轮番种过一些经济林。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想起祥文,那个有想法的人。

祥文屋子还在的有时候,我经常会站在社山这边,看整个村子,看祥文的屋子,感觉其位置很好。他的老屋下边,是旧日地主宋仲侣的大屋。可惜,可能因为高地街太高,好几户人家都搬走了。祥文之弟祥武也在宋氏祠堂的旧址建了砖屋。

祥文娶妻覃氏,同村,而且和我同辈。不过感觉她不喜欢说话,所以我一直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志明

写到志明,心情则有些复杂。

志明是老郭的儿子。老郭是我母亲的好朋友,所以我对老郭的家庭遭遇有一些了解。母亲说,老郭嫁给化光六兄,生了三个儿子,大子志亮、二子志明和三子阿葵。据说化光年轻时候不安分,村里的财主抓了他,计划在送往人和区公所途中,以逃跑为由枪杀他。老郭知道这个消息,一路陪着押解化光的人,到了人和。途中连尿都不敢去阿(拉)。因为老郭在,想打死化光的人没有办法下手。解放后化光做了农会主席,告发了当年的财主,这个财主被枪毙了。不过化光也本性难改,解放后他押送一条政府的木船,运柴火到广东卖,他居然连船都卖了,吞了所有的钱,然后被政府抓去坐牢(好像还有其他罪)。七十年代化光刑满释放,意气风发的样子。不过我发现他和老郭、甚至是几个儿子都没有来往。而志明和老郭,身为母子,虽然住在隔壁,但是两屋之间也围起篱笆,老死不相往来。有一次我和阿葵(阿葵和老郭同吃同住)说到志明,阿葵满面厌恶,显然不愿意提这个兄弟的名字。

母子之间,兄弟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可能有很多故事。

不过,我的少年时代,有不少时间是和志明一起度过的。因为他会用铁夹之类工具捕捉野猪、黄猄、狐狸、山鸡。饥饿年代,见到他每次从山里回来,长柄的勾刀吊着一只或者两只野鸡,羡慕得流口水。后来就跟着他到山里,做一些捕捉狐狸、山鸡之类的机关,但是好像没有一次有收获。唯一一次在一个叫大表冲的地方用泥压的棚子把一只山鸡压住了,但是因为去巡查迟了,山鸡已经腐烂,吃不了了。

有时候,捕捉不到任何动物,而肚子又特别饥饿,夜里几个人聚集在志明的屋子里,商量怎么找吃的?志明就出主意,叫一个叫东生的(和我年龄差不多,人已故)回家,把他家里的鸭乸偷出来,杀了吃宵夜。也不知道东生是怎么能够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居然就把家里的一只鸭乸偷了出来。寒冷的夜晚,我们几个人在志明的屋子里,吃了一餐鸭肉。我不知道第二天东生的父亲家丰,发现家里的十几只鸭乸,平白无故少了一只,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那一个夜晚的鸭乸肉固然好吃,不过吃过以后,我开始觉得和志明他们混一起,已经背离了母亲对我的教育,对我的将来,更可能是一种不良的示范。加上志明带队,我们曾经半夜三更去一个叫河口的村子,偷别人家的烟苗。他说:“这个世界,什么东西没有?我们没有,人家总会有!”得意洋洋……在母亲并没有了解到这些秘密的时候,我开始深深恐惧,自己决定,慢慢疏远志明。

后来我离家,做民工,读书,工作,回村里的时候,见到志明,他经常穿一条短裤,睡在下井社的石砖头墙上。我会和他打招呼,问:志明,还去打猎吗?他说:早不去了,哪里还有野兽?这个时候,我发现志明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特别像他的父亲化光。

大约九十年代,回去村里,知道志明做了村子里的计生信息员。所谓信息员,就是负责向乡政府举报村子里谁谁谁大肚、谁谁谁超生的消息。政府根据志明的举报,进村抓大肚婆,人流、引产、上门要罚款。志明就接受政府的奖励,拿信息费。我家一个侄子出世,据说就是志明举报,把我给继父买的电视机,都作为我哥的超生罚款,强行搬到乡政府。后来是我打了书记莫成标的电话,说那是我给老人的东西,不能够胡来,乡政府才叫我哥把电视机搬回来。那些日子,我发现志明穿得挺光鲜。不过我知道他的这个角色以后,回村子见到他,连打招呼的兴趣都没有了。

晚年的志明,则已经贫困潦倒。几年前广东的朋友到吾乡参观,见到卷缩在石主(下井社)一角的志明,满脸黑云,目光却依然充满狡黠。朋友给他照相,他突然呆如木鸡。

志明没有婚娶,属于寡佬一个。据说他没有男人的把把。年轻的时候,曾经见过他和一个(他应该叫婶婶的)女人吵架,那个婶婶叫他:“无米(村子叫男人的生殖器为“米”,读第三声),无米……”志明说:“我无米,你给我来一枪试试,包你一个星期肚大……”

我不太知道,志明一生,是不是有过男女实战的经历?人已作古,我也不便做太多的议论了。

            定葵和瑶声

定葵、瑶声也是一生没有结婚的人。两个人,好像定葵和我曾经很熟。但是回忆起来,居然又没有什么特别的细节。可能曾经在他家里打过牌,吃过宵夜吧。近些年回家,据说他仍然在家里开一些牌局。

我认识定葵的时候,他已经是单身一人,父母都已经过身。他属于我的晚辈,不过年龄比我大,说话经常有一句口头禅:修游(吾乡的土话,慢慢来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定葵有一个外号,叫“罗游”!不过定葵虽然把“修游”两个字挂在嘴上,但是我又感觉他做事其实很干脆,不但说得干净,做得也干净。复杂的问题,到了他那里总能简单处理。我甚至想,定葵属于一个善于决策的人,但是人微位卑,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事情让他决策。了然一身,是定葵的命。

定葵小名“十一”,估计是兄弟排名。但是他和谁家排名?我不太知道。好像和化光、保高这边是近属。定葵的外甥阿东(此阿东姓宋)则是我儿时的朋友。阿东的母亲月贞(定葵姐姐)当年重病,曾经用我的家的马扎(木头的躺椅),叫人抬着,经人和,转船送去梧州医治。后来月贞大难不死,每一次见我,她都满脸春风。由她的面相也想到定葵的面相,其实都挺端正、甚至挺雅,不知道为什么,定葵一直娶不到老婆?

至于瑶声这个人,接触很少,不熟。但是记得他有点傻啊啊的样子,驼背、不善言辞,人家叫他“罗瑶”。瑶声有三兄弟,和我同辈,扶声、规声,瑶声为大佬。扶声人聪明,算盘打得飞快,七十年代就在一个叫播塘的地方服毒自尽,原因不明;规声做过岭脚中学的煮饭工友,一度和我同事。一天到晚,满面通红,也是一生未婚,据说已经过身。瑶声身为大佬,走得最迟,估计年纪已经九十以上,应该是这一批故去的人中,享寿最长的一位。这,也算是为人简单者的一种福分吧……

五个人,四月走。时间永远流驶,村子依旧太平,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

                            2022/4/27·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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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ANGWUREN 2022-04-28 15:53 Sa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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